不工

清风拂山岗,明月照大江。

过年

    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而谨慎地度过一个节日。

    海风、起伏的石板路、砖瓦之上垂直生长的蕨类植物,在我的记忆中既从未模糊,也未曾如此清晰。这里是爸爸的家乡,我却从未想要接近。

    爷爷奶奶几年前在这个海边小镇建起一栋炮楼,几乎用尽他们毕生对一个家的理解。炮楼有五层,高而窄小。似乎是出于对邻居的尊重,楼的一面平整干净;而另外三面则有伸出的阳台,致使整栋炮楼呈现出一种不平衡的窘态。一楼门上方除了刻着这栋楼的名字,还有一盏红色的小灯,日夜通明——从奶奶对它虔诚的心态来看,我猜想这与神明有关。

    海边渔村向来,或者说是本应信奉神明的。渔民出海,家人只得通过求神拜佛来祈求丰收和安宁。于是台海一带信奉妈祖,这里则笃信某位不知名的仙师。奶奶对神明十分虔诚,这里遍地的神庙为她提供了寄托心神的去处。虽然老人们的儿辈已不出海,但是外涌发展的趋势早已使这里变成一座空城。所以奶奶成为神庙的常客,在缭绕的烟气中叨念着儿子们的平安和事业。奶奶不识字,也不懂什么科学——这恰好给她的丈夫和儿子们提供了蔑视她这种习惯的信心。我从前也只是在心里暗笑,但是年二九那天,她对仙师详尽得无以复加的悄悄话、跪得四平八稳的姿势和几近打破记录的跪拜时间真的令我肃然起敬。没有来由的信仰是不存在的。跪拜神明只是另一种祈福的姿态,我默默地尊重她。

    其实炮楼也只是金玉其外。一进门就可见到的洗手间仅容得一人转身,稍一抬头便可亲吻天花板。水压极不稳定,水的温度更是走向冰冷和火热两个极端。爷爷专用的氧气机一天开启数个小时,在哪个角落都能听见泵氧的嘶嘶声。属于爸爸的四楼被他笑称为“家徒四壁”,只有两张木床和干净的墙壁。更具诗意的是,由于楼的朝向,晚上我们都枕着涛声久久不能入睡。

    幸而这份质朴的情感并没有败絮其中。虽然我操着另一种口音,爷爷奶奶还是为我蹦出的几句流利方言开心不已。我是孙辈中的一个特例,因为我是独生的女孩,常年不住在小镇,打算出国念书,并且到了虚岁十九还没有工作。我小时候喜欢硬币,爷爷就把给我的压岁钱全部换成硬币,哼哧哼哧地从银行搬回来给我;其他地方没有的鱼枣、鱼丸、形形色色的海鱼甚至是贵得吓人的鲨鱼皮,奶奶总是极尽变化地做给我吃。虽然是门外汉,商人爷爷还是很关心我的学业,总是想问出个所以然来——又怕惊扰我,只好拐弯抹角地刺探爸爸。洗澡的时候无意听到他们父子的谈话,我无法控制地跟着时断时续的水流抽泣起来。“阿孙大啦,又懂事。很多事情我们不懂,但是对伊可以放心。”

    至此,我终于知道自己以前的抗拒是多么幼稚而不可理喻。过年了,总该放下点什么。

   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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